蝴蝶飞不过沧海(二)

1952年秋季，天气逐渐转凉。落日余晖温暖地洒落，村子后山坡的池塘里，芦苇盛开，白茫茫一片。夕阳下，洁白的芦花摇曳着，几只长嘴翠鸟惊起，掠过水面，飞向远处。

福生光着脚，拉着彩蝶疾跑而来。“扑通”一声，他率先跳下池塘，然后接住跟进的彩蝶。岸边是一小片空地，福生跨步其中，站在一块大青石上，转身等待彩蝶。

那是一块平整光滑的石板，一半靠岸，一半悬水。福生曾在此摸螺丝，发现了这个私密聊天的好地方。四周长满芦苇，底部不生莲藕，村人自然忽略，每年疯长，开出大片雪白芦花。

有空，娘给好吃的，捕到漂亮翠鸟，福生总会带彩蝶来。彩蝶常坐在青石上，脱去花鞋和青袜，将双脚放入水中，轻轻拍打，水花四溅，吓跑几只水蜢。

彩蝶咯咯笑着，福生痴痴地看。 “稳住，来！”福生紧张而焦虑，没有以往调皮，也没有吓彩蝶。

彩蝶接过手，一跃而过。或许跳得太猛，福生也可能跳水时弄湿了石板。彩蝶扑进福生怀里。

彩蝶想挣脱，福生紧紧抱住她。这是她第一次离福生这么近，心跳好似要破胸而出。隔着绿军装，她也听到福生的激烈心跳，比她的更快、更重。除了心跳，还有这个男人，她喜欢的男人急促的呼吸，带着怒气、焦虑、不安。他紧紧抱着她，一动不动。

彩蝶挣扎，快透不过气。福生肱二头肌更剧烈地收缩，丝毫没有放松。

看着倔强的福生，彩蝶鼻子一酸，泪水涌出。她从后拥抱福生，踮起脚，让自己胸口贴近福生的胸膛，两颗心所在之处，彩蝶要让这一刻，两颗心更近一些。

福生还在急促呼吸，彩蝶抬头看到福生修长白皙的脖颈，迷人的喉结，喉结也在不停颤抖。泪水滑落，滴在福生肩上。

“怎么办？怎么办？”福生语无伦次，带着哭腔，突然推开彩蝶，使劲摇晃。

“我们该怎么办？”看着彩蝶泪流满面的脸，福生心痛极了，又一把将彩蝶拉回怀里，哽咽起来。

夕阳已落入山后，天色渐暗。凉风吹过，两人湿透的裤管空洞，天冷了。

“你跟你爹说，你不嫁那个病秧子，你嫁给我，我娶你！”

“我爹已经答应了，那谷子也早就被我爹拉到镇里的碾米厂碾成白米了。”彩蝶抽泣着。

“那我跟我爹说，我们家用二担去换，我一定要娶你！”

东边，月亮已隐现，不安分的虫子开始了夜的鸣唱。芦苇花被晚风吹得左倒一片，右倾一片。池塘水面平静下来，倒映出相拥哭泣的彩蝶和福生身影。

“爹，我要娶彩蝶！”福生从池塘回来，左脚刚迈进屋子，就对喝小酒的福生爹大声说。

福生爹放下酒杯，用筷子敲敲花生碟， “你这小子，一回来就没见你，问你娘，她支支吾吾。现在又说要娶彩蝶。你才几岁？不好好干活，就想着娶媳妇？看你，还能不能养活自己？没出息的东西！”福生爹一顿臭骂，骂完，夹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，嘎嘣作响，左手端起小酒杯，抿了一小口，细细品味，不再理福生。

福生娘正好从饭锅端出一碗霉菜梗，快放桌上，赶紧捏住耳坠子，用眼色福生，“先吃饭，先吃饭，吃完饭再说。”叫着福生。

弟弟福松五岁，福生娘生福生后，先后怀上几胎，没保住，四十多生福松。

“哥，快吃饭，你再不吃，爹一会儿又要骂你了。”福松很乖。

接过娘递过来的番薯稀饭，福生闷声不响扒起来。

福生爹终于喝完老酒，他推开酒杯，福生娘赶紧把盛好饭的碗递过去。福松一边扒饭，一边看哥，回头看到爹凶眼神瞪着，吓快低下头，拼命扒饭，鼻子快塞碗底。

爹吃完饭，把碗一推，“刚才你说彩蝶事，再说一遍，你想干嘛？”福生爹清嗓子，对福生娘说：“给我泡杯茶来。”

福生娘赶紧放下饭碗，起身去竹碗柜，拿只军用的搪瓷杯，从生锈小铁罐里抓把茶叶，倒开水，递福生爹手里。

“我要娶彩蝶，爹你给我准备二担早稻谷，我要娶彩蝶！”福生这次不含糊，对爹，他没这么硬气讲话。也从没像今晚这么平视爹眼，福生多希望父亲能答应他，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话，他多希望眼前男人能理解他，象他想象中一样支持他，他那一刻多希望啊。如果父亲答应，他将永远记这份好。

福生爹喝口茶，慢慢说：“彩蝶她爹已许金灿，你怎么娶她？你要去跟金灿抢亲？何况，他家娶彩蝶为救金灿命，你别胡闹！金灿生死与彩蝶嫁不嫁过去无关，真要把彩蝶抢过来，金灿生死与你家永远有关系，盖定论。这事绝对不允许你这样做。”